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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翅

判官 木蘇里 4163 字 10個月前

恐怕是蔡媽媽那天做事不小心,屋里著了火,沈曼怡差點出事。好在撲得及時,沒有釀成大禍,虛驚一場。

但蔡媽媽心里過不去那個坎,就像李先生那封信里說過的,她曾經(jīng)過過小姐日子,后來家道中落才到沈家,時常郁郁寡歡。也許是怕人埋怨,也許是覺得日子沒什么意思,一時沒想開便懸了梁。

到了夏樵那封10月的信里,關(guān)于這件事的內(nèi)容便更少了,只提了一句還記得咱們縣那個朱家的老三嗎?也是小時候發(fā)了一場高燒,就成了那般模樣,跟沈家小姐的病癥差不多。

聞時把紙折好放回信封,抱著匣子走回后院門邊,將那些曾經(jīng)深埋井底的書信擱進李先生手中

那位穿著長衫的教書先生怔怔地看著銅匣,先是朝頭頂望了一眼,仿佛自己還坐在那口不見天日的深井里。

結(jié)果他望到了屋檐和月亮。

他又顫著手指匆匆忙忙打開銅匣,急切地翻了一下里面的東西,看到每只信封上都寫著寄信人徐雅蓉,他才慢慢塌下肩,然后像抱著全部家當一般摟著那個匣子。

那一刻,那些絲絲縷縷浮散在他身邊的黑色煙霧騰然勃發(fā),像是乍然驚醒的群蛇,開始有了肆虐的兆頭。

這是渾渾噩噩的人終于想起了自己想要什么。

他想起了他的舍不得、放不下,想起了死前最最深重的執(zhí)念,想起了他徘徊世間久久不曾離去的緣由。

如同之前的沈曼怡一樣。

黑霧像不受控制的柳葉薄刀,四竄飛散,擦過聞時的手臂,留下幾條口子,極細也極深。聞時卻沒有避讓,也沒有走開。

他在撕扯纏繞的黑霧中彎下腰,問李先生:沈曼怡生的是什么病?”

李先生看著他,撿了一根木枝,在花園的泥地上僵硬地寫著:不記事,長不大。

聞時轉(zhuǎn)頭看向沈曼怡,小姑娘捏著手指,懵懵懂懂地仰臉看著他。

“你今年多大?”聞時問。

小姑娘掰著指頭,明明已經(jīng)掰到了十六,卻輕聲說:“11歲了。”

她差點死于失火,又親眼看到帶她長大、會給她縫蝴蝶結(jié)的蔡媽媽吊死在房梁上。

那個房間的窗戶對著后院,以前她在院子里蕩秋千,蔡媽媽就坐在窗邊做女工,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,囑咐她別蕩得太高,小心摔。

那天的窗戶也是開著的,蔡媽媽還是在窗邊,她吊得好高啊。風吹進屋,她在繩子上慢慢地轉(zhuǎn)了一個圈。

沈曼怡斷斷續(xù)續(xù)燒了半個多月,一直在做夢。

夢見自己拉著弟弟妹妹還有阿峻玩捉迷藏,她躲得很認真,趴在床底下,裹著垂下來的帷帳,卻不小心睡著了。等到她一覺醒來睜開眼,周圍滿是火光。

她還夢見自己從火里爬出來,看到了蔡媽媽懸得高高的繡花鞋。

她睡了好久好久,直到不再做這些夢才慢慢醒過來。從此以后,她的時間停留在了1913年的那個夏天。

高燒留下了后遺癥,弟弟妹妹還有阿峻一直在長,她卻始終那么大。衣服破了,她抱著裙子坐在樓下臥室的床上,等蔡媽媽來縫。秋千蕩高了,她會轉(zhuǎn)頭去看那個窗口,沖那邊招手。

李先生不再強求她做功課,蔡媽媽也不再教她學女工,于是她多了很多時間可以玩。

她最喜歡的其實還是蕩秋千,但家里人不知為什么總是不開心,她想逗大家笑,所以想了很多游戲,拉上很多人一起玩。

阿峻最不開心,所以她總帶著他。

畢竟,她是姐姐啊。

只是,她這個姐姐并沒能陪弟弟妹妹們玩多久。她死于又一年的夏季,那天的阿峻格外不開心,所以她費了百般力氣去逗他,笑著鬧著,直到被藏進沙發(fā)里。

那天是5月19號,跟蔡媽媽裙擺飄出窗沿是同一天。

那年曼昇和阿峻都15了,個頭高高像個大人,而她還是11歲,小小一只。

那張沙發(fā)底下也有灰塵和蛛網(wǎng),跟她當初捉迷藏趴在床底下一樣,只是捉迷藏不用扭斷脖子和手腳,沒那么痛。

一切仿佛時光穿越,一命抵一命。

小姑娘蹲在后院門邊,懵懵懂懂的表情一點點褪淡下去,嘴角慢慢拉了下來。

那一刻,籠里牽制她的東西松動了一下,整個沈家洋樓抖了抖,像突如其來的地震。

聞時一個問題把她問醒了。

夏樵嚇了一跳,半蹲下來穩(wěn)住身形,慌忙道:“這是什么情況?”

謝問:“籠快散了?!?

夏樵:“真的嗎?為什么?”

“你躲在窗簾后面,手里抓著好幾只玩具球,突然有幾個不受控制掉出來了。你會不會急了出來撿?”

“會?!?

“就是這個道理?!敝x問抬腳朝聞時走過去,“你哥在引籠主。”

聽他這么一說,夏樵忽然周圍哪里都不安全,背后好像總有人盯著他們,畢竟籠主至今好像都沒現(xiàn)過身:“他會藏在哪里呢?”

謝問頭也不回地說:“哪里都有可能,任何可以出現(xiàn)人的地方。”

任何?

夏樵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扭頭看了一眼,又匆忙追過去。

謝問在聞時身邊停下腳步,抬手掃開一片黑霧。他聽見聞時問李先生:“你抱著信匣,是要去哪?”

李先生在震顫中搖晃了一下,用木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:警局。

過了好一會兒,他又在這兩個字下面寫道:回家。

“先去警局報案,再帶著你的信回家,再也不回來,是么?”

李先生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,以至于聞時把這句話清晰地說出來時,他下意識朝后縮了一下。

那是一種畏懼和排斥的姿態(tài)。

但良久之后,他還是攥著手點了一下頭。

是啊,他差點忘了,他是要去警局報案,然后再回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