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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3、養(yǎng)靈

判官 木蘇里 4207 字 10個月前

背后和身邊的聲音不曾消止。

在其他人有所動作之后,張正初身形微動。他握著手杖的指節(jié)攥得很用力,就聽咔嚓一聲,手杖另一端在堅硬地面上壓出一個深坑,死死地抵在陣眼最中心的那一點上。

剎那之間,水泥路面爆裂聲接連不斷!扭曲的長縫從手杖之下蜿蜒橫生,像數(shù)以萬計的游蛇,乍然朝八方散開!

整個路面猛地一沉,連同荒草高樹——大陣圈圍下的整片大地都朝下陷了幾寸,所有人灌注于大陣上的靈神都被匯集到了一點,仿佛有一只無形巨掌,跟著張正初的手杖而動,覆在方圓百里的天地之上,將所有東西朝下狠狠一壓。

于是陣眼被壓得死死的。

而數(shù)百人的靈神則被凝成了細細的縷,纏繞在他的手杖上,延往地底。

破陣引起的狂風即刻收勢!劇顫的陣石也倏然靜止!

四野闃然。

他作為最后一道助力,似乎終于扛住了傀師的破陣之勢,氣勢滔天,動蕩的大陣穩(wěn)定下來。

一眾家主悄悄松了一口氣。

張正初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那個滿手傀線的人,將之前劃過的驚意壓下去。

“后生。”張正初沉著嗓子開了口,臉上看不出表情。他對外說話透著一股老派的刻板氣,這在諸多小輩聽來,極具壓迫力。

周遭議論戛然而止。

各家家主在“后生”兩個字的提醒下,面容松坦下來。跟著張正初一道看向來人。

“你是沈家的?”張正初一字一頓地問道。

剛停的議論聲又嗡地響起來。

說某個名字,各家不一定有印象。但要說到沈家,那可太他媽的印象深刻了!

在座的有一大半人,都曾經(jīng)因為那條舞動的死人線,徹夜難眠。他們曾眼睜睜地看著那條線一路舞到跟張雅臨齊平的位置,愣是找不出一個活著的名字。

要說是沈家的,那就可以理解了。連那條舞動的線都容易解釋了。

因為所有人都聽說過,沈家的徒弟連名譜圖都上不了,后來一朝之間實力猛增,簡直能跟名譜圖最頂端的人抗衡。

結果這群人還沒議論完。那個俊帥挺拔的后生便開口答道:“不是?!?

他眸光微微下睨著投過來,似乎在看著張正初,又似乎厭煩看他。說話的時候薄唇幾乎未動,有種譏嘲又冷淡的腔調。

張正初眉心蹙起來,目光再度掃過對面那幾人,心間掠過無數(shù)個想法。

身后有人狐疑地嘀咕了一句:“我數(shù)來數(shù)去沒數(shù)出卜寧老祖在哪,難不成老祖轉了性,沒挑不傷原主的死人?”

另有人壓著嗓音提醒他道:“想什么呢,這是傀師。”

張正初再度開口:“你不是沈橋的徒弟?”

“不是。”對方兩次答了同樣的話,第二次語氣明顯更冷了。

“那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張正初問。

“跟你有關?”對方的陰沉和不愉幾乎寫在臉上,直白得毫不遮掩。

張正初被他這股語氣激得瞇了一下眼,又沉緩開口:“當然跟我有關。不僅跟我有關,還跟我身邊站著的各家元老有關。你既然用著祖上流傳下來的傀術,做著判官一脈在做的事情,那就能稱得上一句同道之人?!?

“判官延續(xù)至今已過千年,師徒相傳已有百代,尚存于世者數(shù)千,相攜相助、謹遵大義禮數(shù),才有如今的局面。依照禮數(shù)規(guī)矩,這數(shù)千人里,半數(shù)以上的人能稱你一句‘后生晚輩’,而那些人中的大半,又要喊我身邊諸位元老一句師父——”

張正初沒有回頭,手指卻劃過周遭眾人,“你說,我們有沒有資格過問你一句后生哪門哪派,歸誰管教?”

他說完適時頓了一下,給身后各家家主一個消化應和的時間。他轉回頭來,剛要張口再問,就在夜幕之下看清了年輕傀師的眼睛,不知為何忽然怔了一下——

聞時漆黑的眼珠一轉不轉地落在張正初身上。

他盯著人看的時候,眼皮總是微垂的,目光就順著眼睫的斜度投下來,像扣了一片凈透無塵的玻璃,常給人一種冷冷懨懨不過心的錯覺。

塵不到以前說過,他這雙眼睛生得很特別。

究竟特別在哪,他問過好幾次,卻幾次都沒得到一句認真的答案,大多是在逗他。

聞時是個很記事的人。不是記仇,只是記掛事——小時候曾經(jīng)在松云山道上嚇到過山下弟子,少年之后再下山,他便必要讓鐘思給他一貼易容符。

后來有幾次回到山間忘了揭,他以為可以借機唬一唬塵不到,卻總會第一時間被認出來。問及原因,塵不到就會抬手虛掩住他下半張臉,只留眼睛說:“下回再這么睨著我時記得活潑些,最好是笑瞇瞇的,那樣說不定能多糊弄一會兒。”

聞時琢磨了一下,只能在心里請他滾。

倒是千年后的這一刻,看向張正初的時候,他的眼睛里或許是有幾分笑的——并非塵不到所說的那種,而是帶著譏嘲的笑。

仿佛剛剛張正初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荒誕可笑。

他冷冷地說:“你問我哪門哪派,歸誰管教?”

張正初卻像是突然被人攫住命門!

他睜大了眼睛又倏地瞇起來,一眨不眨地盯著聞時,眉心擰成了川字。嘴唇蠕動了幾下,卻沒能說出話來。

他好像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,手指用力抓住手杖一端——

而在他有所動作的同時,聞時已經(jīng)不在原位了!

那個轉瞬之間發(fā)生了太多事,像一幅橫向拉開的卷軸。

左邊是張正初攥住了手杖。

蒼老的手指像蜿爬的樹根,骨骼之外就是松垮的一層老皮,青筋在皮下曲折相連,帶著幾處突出膨大的節(jié)點。在他用力的瞬間,虬結暴起!

纏繞在手杖上的靈神集結數(shù)百人之力,一端延伸于黃土深處,像裹挾著金光的地龍,在那層薄薄的地殼之下以手杖定點為中心,朝四方游竄!頃刻間覆蓋了大陣內(nèi)的每一寸土地!

而另一端則順著張正初交握的雙手往上極速攀爬,他皮膚之下的筋脈變得清晰可見,青紫交錯,密密麻麻。而那些靈神所帶的白光就沿著每一條筋脈朝他心臟和額頭匯聚!

在他身后,是各家家主或驚駭、或遲疑的面容。

之前主掌壓陣的羅家家主離他最近,被他周身爆出的沖擊力正撞心口,含胸朝后急退數(shù)丈。而楊家家主在一眾元老之中年紀尚輕,反應最快,一手夾著五張符紙朝張正初所在的方向拍去。

符紙脫離手指時,一道巨盾的虛影自天穹落下,直插地面,擋住了張正初周身亂撞的狂蕩靈力。

還有很多人已經(jīng)甩出了傀線,形態(tài)各異的巨傀從長線一端奔躍而出。

畫面右邊。

聞時只剩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白影。他左手前探,右手翻轉腕節(jié),將牽連著所有陣石的傀線收攏繃緊,靈神順著長線流瀉而出,直竄出去的同時,整個天空一片雪亮。

紫白交錯的電光布滿蒼穹,雷聲緊隨其后,轟然炸響在天地之間。

場面被拉伸到極致,又全數(shù)收縮于陣眼那一點。

就在那眨眼便過的須臾間,謝問從旁邊折了一根長茅草,枯枝般的手指勾著草桿繞了一個特別的結,而后指腹一捻,另一只手掌對著草根輕輕一拍。

那根茅草便乘著狂風直射出去。

明明纖細脆弱到不堪一擊,此刻卻像是世間最鋒利的長箭,直竄到聞時身前。它只比聞時快上半步,帶著巨力穿過張正初周身激蕩出來的靈神阻隔,每擊穿一層,就是天地震顫,金光迸濺。

每擊穿一層,張正初的臉色就灰敗一分。

“張老小心!”

“先生——”

阿齊在那一刻爆發(fā)了傀的本能,面無表情卻猛撲過來。

于是他看到了張正初驟然緊縮的瞳孔,里面映著茅草的影子,周身流竄火光。

它在擊穿傀的后腦之前,剛巧燒作灰燼。

下一秒,阿齊就被一根長線捆住。他在重力拉扯之下,被狠狠甩出去數(shù)十丈!

聞時就是那個時候乍然落于張正初面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