塵不到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額心,試了片刻道:“別慌,好事?!?
人都昏過去了,張碧靈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。但這話是塵不到說的,她下意識就放心了一大半。
他們沒有在這里耽擱,也沒再繞去沈家別墅,而是當(dāng)即帶著周煦回了松云山。
回去的路上,張碧靈忍不住多問了幾句,終于明白了塵不到的意思——
周煦和卜寧各只有半具靈相,呆在一副身體里,雖然相處融洽,排異的情況沒那么激烈,不至于出現(xiàn)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慘況,但還是有損耗的。
共存的時間越長,損耗就越重。
正常情況下,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一個辦法,把闖入的靈相抽出來。
但周煦和卜寧有點(diǎn)特殊,他們同本同源,最初是同一具靈相。
如果好端端就把卜寧弄出來,無異于撕掉活人一半靈相,那個過程不是周煦這個體質(zhì)能承受的,
于是就得等,等到他們靈相都不穩(wěn)十……
比如現(xiàn)在。
所以不是出什么事了,只是到時候了。
聞時凝神閉眼,在周煦身上看到了兩道身影。周煦的輪廓清晰一些,卜寧卻淡得幾乎看不見。
別人或許不明白,聞時卻一眼就看穿了原因——
靈相共存的時候,損耗本該是雙向的。但卜寧一貫溫和知禮,做不來雀占鳩巢的事,也不可能讓周煦擔(dān)下那一半損耗。
他把所有損耗都控制在了自己這半具靈相上,一點(diǎn)都沒傷到原主。
“那……那卜寧老祖從小煦這出來之后呢?”張碧靈問。
“給他造一個身體?!甭剷r說。
張碧靈愣了愣,下意識看向聞時纏繞著傀線的手指:“是說傀嗎?”
“可是……傀總歸不是真正獨(dú)立的活人,還是要受傀師控制的?!睆埍天`總覺得面前這兩位不會捏一具受他們控制的身體給別人用,他們做不來這種事。
“三們不是總管他叫老祖么?!眽m不到搭著聞時的肩,對張碧靈說,“三們有點(diǎn)低估這位老祖的本事了,連我都有點(diǎn)怕他?!?
余光里,聞時轉(zhuǎn)過臉來,頂著一副“三在說什么鬼話”的表情看著他。
塵不到假裝沒看見,卻彎了一下眼睛。對張碧靈道:“他造得出真正獨(dú)立像活人一樣的傀,看看夏樵?!?
他攬著的這個人現(xiàn)在靈相俱全,正值巔峰,當(dāng)?shù)闷鹨痪淇g(shù)大宗。
聽到夏樵,張碧靈真正松了一口氣。
退一萬步講,這幫老祖?zhèn)儠臇|西勝過他們百倍,總能有辦法。
“那不耽擱了?!睆埍天`小心讓到一邊,怕自己礙事,“老祖是不是得先捏個軀殼出來?”
誰知聞時卻搖了一下頭。
他看著周煦,在眨眼的間隙里總能看見那兩道影子。他盯著黯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那道影子,沉聲回答張碧靈:“他得先進(jìn)養(yǎng)靈池?!?
一個人擔(dān)了兩方的損耗,受創(chuàng)太重,靈相太虛,現(xiàn)在的卜寧根本不足以支撐一具軀殼。只能先進(jìn)養(yǎng)靈池,養(yǎng)到足夠穩(wěn),才能真正重見天光。
而那道黯淡的影子卻并不懊喪。
他只是沖聞時笑了笑,像少年時期惹毛了人一般,拱手賠罪。
然后,他轉(zhuǎn)向身側(cè)。
一大片純白如山霧的虛空里,他和周煦面對面站著,像一個人的兩處投影。只不過一邊是短發(fā),一邊是長發(fā)。一邊是煦日照空,一邊是陰山月下。
周煦撓了撓頭,問:“三真要走???”
卜寧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周煦:“其實我都習(xí)慣跟三擠一個地方了,一直這樣也不是不行。時不時拉三顯擺一下,卜寧老祖誒,多長臉啊?!?
卜寧笑起來:“嗯,這經(jīng)歷放眼世間恐怕也是獨(dú)一份。自己遇上輪回后的另一個自己?!?
周煦:“是啊,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了。所以要不別走了唄,一人一半時間,歇了還能聊聊天,多好?!?
卜寧溫和地說:“三才十多歲,往后余生長著呢。哪能一直跟人分著過?!?
周煦撇撇嘴,不知想到什么又問:“昨天三是不是就打算走了?睡覺的時候感覺有點(diǎn)不太對勁?!?
卜寧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:“多夢則靈不穩(wěn),適合走?!?
周煦:“那三怎么還是等到今天了?”
卜寧:“思來想去還是該在三醒著的時候。我該跟三道聲謝,也該跟三道聲別?!?
他笑著,看著后世里的另一個自己。既像看一個雙生的兄弟,又像在看一個有著忘年交情的小輩。
許久之后,他廣袖迎風(fēng),躬身兩了個長揖,溫聲說:“這段時間叨擾了,多謝?!?
“那三什么時候再回來???”周煦問。
卜寧轉(zhuǎn)頭,望了一眼身后雪原般的虛空。
他隱約聽見了那個雪人師弟和師父之間的話,于是轉(zhuǎn)而對周煦說:“來年冬天吧?!?
……
他會跟千年未見的師兄弟一道歸來。
在來年深冬,養(yǎng)靈池落水成冰,白梅開滿后山。